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巡邏路上。

喀喇昆侖，聳入云霄的大山此起彼伏，蜿蜒的新藏公路一眼望不到頭。

一輛軍用卡車從遠處駛來，貼著陡峭的山體艱難地轉(zhuǎn)過一個又一個彎。北國已是深秋，界山達坂上，冷風(fēng)呼嘯，雪花簌簌。

卡車載著的，是新疆軍區(qū)某旅指導(dǎo)員王慶偉帶隊的巡邏班。由于任務(wù)需要，他們來自不同的建制單位。這個由不同單位、不同軍齡組成的臨時班級，有一個共同特點——第一次在高原執(zhí)行任務(wù)。

“生命就像一盒巧克力，你永遠不知道下一顆是什么滋味。”王慶偉用一句經(jīng)典的電影臺詞描述當時的感受。

上山前，他剛?cè)未碇笇?dǎo)員僅幾個月。在官兵印象中，王慶偉還略微有些靦腆。任務(wù)歸來，王慶偉的眼神里已經(jīng)多了一種堅定，那是風(fēng)雪昆侖給他的洗禮。

不僅是王慶偉，整個巡邏班都有自己的收獲。“旱鴨子”汪強盛第一次跨越冰河，新兵李波找到了當兵的意義，維吾爾族戰(zhàn)士庫爾班疆來到了向往已久的邊境……他們仰望最耀眼的星辰，迎戰(zhàn)最急驟的風(fēng)雪，也感悟到高原上最清澈的愛。

出發(fā)前，王慶偉給班里的每名戰(zhàn)士發(fā)了一本日記本。“一開始，我只是想讓大家把巡邏路上的故事寫進日記本里，留作一個紀念。”王慶偉說，慢慢地，他發(fā)現(xiàn)這些日記里不只記錄了他們巡邏生活的點點滴滴，透過字里行間，更讀懂了屬于這個時代高原軍人的思考與成長。

有人說，成長是一場與自己的和解。對于這些年輕的高原軍人來說，成長是一種征服，更是一種“拔節(jié)”，是駐扎邊疆的每一次堅守、迎風(fēng)冒雪的每一次沖鋒。巍巍昆侖，浩瀚星辰，他們把故事寫進日記本，也把成長鐫刻進這條非凡的高原巡邏路。

關(guān)鍵詞 堅韌

“我也會像紅柳一樣，將最堅韌的根系，伸入土地深處昂揚地生長”

巡邏，從走天路開始。

車隊行駛在滿是石塊的道路上，高原上十里不同天，車外時而烈日暴曬，時而風(fēng)雪交加。

班長楊鳴淏的家鄉(xiāng)在四川。一路上，從巍峨延綿的雪山到茂密成林的胡楊，眼前景色不停變化。楊鳴淏此前從未想過，從一座達坂到另一座達坂的路途，能完整經(jīng)歷一次春夏秋冬。

海拔越來越高。道路一邊是刀切斧剁般的峭壁，一邊是深不可測的懸崖。卡車就在峭壁與懸崖間晃悠悠地跑著，楊鳴淏是車輛安全員，他并不恐高，但還是情不自禁往里靠，下意識離腳下的深淵遠一點，再遠一點。

“第一篇高原日記是打著手電，在雙人帳篷里寫的。”楊鳴淏說，剛上高原那晚，周圍一片白雪皚皚，“除了風(fēng)聲，什么都聽不見”。

幾盞車燈在風(fēng)中搖曳，高原的夜晚總是透著刺骨的寒意。楊鳴淏強忍著高原反應(yīng)，帶著大家簡單搭了幾頂雙人帳篷，結(jié)束了一天的行程。帳篷外北風(fēng)呼嘯，他在日記里寫下“糟糕的天氣”幾個字，便匆匆睡下。

天剛微亮，陽光透過篷布灑進帳篷。楊鳴淏順勢坐起來，一不小心撞到篷頂，沉甸甸的露水沿著帳篷周圍傾瀉而下。“感覺像在冰窖里。”楊鳴淏一腳伸進結(jié)滿冰碴的作戰(zhàn)靴，意識瞬間清醒。

在家鄉(xiāng)時，楊鳴淏最喜歡躺在公園的草坪上曬太陽。可在高原，他最害怕的就是陽光和大風(fēng)——皮膚在毒辣的日照下蛻去一層又一層，風(fēng)沙迎面吹來，讓人睜不開眼睛。

高原上惡劣的環(huán)境讓楊鳴淏像泄了氣的皮球，白天悶著頭干活，晚上倒頭就睡。指導(dǎo)員交代的每天寫日記，也是草草對付了事。

不久，他們巡邏到一個邊防哨所，生活條件得到一定改善，壓抑的情緒卻始終沒有好轉(zhuǎn)。

這一切，都被指導(dǎo)員王慶偉看在眼里。對于楊鳴淏的心情，他很理解。初上高原的好奇和熱情，早已被艱苦的環(huán)境、單調(diào)的生活洗刷殆盡?？粗鴹铠Q淏整天悶悶不樂，王慶偉想出一個辦法，向哨所的戰(zhàn)友借了兩株紅柳，交給楊鳴淏打理：“既然日記沒得可寫，那就想辦法把這兩棵紅柳養(yǎng)好，把每天的養(yǎng)護過程寫進日記里。”

起初，楊鳴淏并不把養(yǎng)紅柳當成一件多大的事。一次，巡邏班外出執(zhí)行任務(wù)，出發(fā)前還是晴空萬里，歸來時卻是大雨傾盆。楊鳴淏暗暗擔心：早上把兩盆紅柳放在門前曬太陽，這場大雨還不得把紅柳給澆壞了?

回到營區(qū)，他驚訝地發(fā)現(xiàn)，在風(fēng)雨中“搖搖欲墜”的紅柳不但沒有折斷，過了兩天甚至還抽出了翠綠的嫩芽。

從那天起，紅柳似乎給了楊鳴淏極大鼓舞。他開始認真記“紅柳日記”，工作上也像上緊了的發(fā)條，干什么都沖在前。就像他經(jīng)常安慰戰(zhàn)友時說的一樣：“紅柳能夠不懼高原風(fēng)雨，萌發(fā)綠色的希望，我也能做到!”

落日是高原最美的景色。那天傍晚，楊鳴淏捧起紅柳喘著粗氣爬上后山，他的眼眸在落日余暉中閃爍堅定。夜里，楊鳴淏輕輕打開日記本，鄭重地寫道：“即使明天暴風(fēng)雪將要到來，我也會像紅柳一樣，將最堅韌的根系，伸入土地深處昂揚地生長。”

關(guān)鍵詞 擔當

“我要是后退了，身后的你們怎么辦”

邊塞秋日，一場偵察演練在昆侖腹地展開。巡邏班接到了上高原以來第一個挑戰(zhàn)——在規(guī)定時間內(nèi)，向某陌生地域全副武裝奔襲10公里。

出發(fā)前，指導(dǎo)員王慶偉集合全班人員，簡單動員了幾句，隨后又補充道：“不論遇到什么困難，只管跟緊我!”

其實，王慶偉自己心里明白，此次奔襲任務(wù)對于他和他的班級來說，都絕非易事。路況不明，天氣多變，還有數(shù)不清的山路和溝渠……

奔跑在崎嶇不平的山谷中，王慶偉拿著地圖，走在隊伍最前面。班長楊鳴淏背著兩支槍在隊伍最后緊緊跟著，幾名新兵被夾在中間。

荒山緩慢從眼眸中挪開，一條河流橫亙在眼前。離河流還有幾米，喘著粗氣的王慶偉不得不命令隊伍暫時停下。

“這條河不深，但水是冰的，要不沿著河邊往前走，找找看有沒有橋?”水性好的新兵李波主動到河邊偵察。

楊鳴淏則建議：“時間來不及，要不我們找一處比較淺的地方蹚過去?”

一時間，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指導(dǎo)員身上。

“跟我來!”王慶偉順勢把槍抱到胸前，大步跨入河水中，朝河對岸蹚過去。

那一刻，沒有猶豫，巡邏班的戰(zhàn)士們一個接著一個跨入冰冷的河水中。新兵汪強盛是個“旱鴨子”，走到深處，河水沿著作戰(zhàn)靴灌入鞋底，伴隨而來的還有刺骨的涼意。但此時，汪強盛的眼睛里只有王慶偉那并不偉岸的背影。

在汪強盛看來，默默走在隊伍最前面的指導(dǎo)員，總能帶給他無窮的力量。

但副班長吳更明心里明白，眼前這位年輕的指導(dǎo)員和他們一樣，也有著平凡脆弱的一面。

“媽，我有信號了!”那一天，是巡邏班上高原3個多月來第一次有了手機信號，吳更明偷偷聽見王慶偉在電話前哽咽：“媽，你還加班到深夜嗎?爸爸的腰痛有沒有好一點?他開始戒煙了嗎……”那時吳更明才反應(yīng)過來，指導(dǎo)員王慶偉也只是個90后，在父母的眼中，也還是個孩子。

當天的武裝奔襲完成得很順利，受到上級領(lǐng)導(dǎo)表揚。晚上，吳更明帶著珍藏的香煙找到王慶偉，遞給了他一支。

煙霧緩緩飄起，王慶偉告訴吳更明，那一天，他也是第一次踏入滾滾冰河，他心中也沒有底。“還好河水最深處也只是沒過膝蓋。”王慶偉笑著說，“我可不能害怕，我要是后退了，身后的你們怎么辦?”

對于高原官兵來說，很多時候危險就像驚濤駭浪，但事后回憶起來，他們總是輕描淡寫地說一句“還好”。

一次，巡邏班奉命前往海拔4300多米的某點位。隨著海拔升高，大家呼吸越來越困難，肺部和喉嚨像火燒一樣，面部也是灼痛難忍。

狂風(fēng)在耳邊呼嘯，山路突然陡峭，山體橫亙在眼前。王慶偉第一個弓著腰抓著巖石往上爬，不承想，途中一腳踏空，身體順著山體滑了下來，右側(cè)手臂和膝蓋瞬間被劃出傷口，黏稠的血液伴著鉆心的疼痛從迷彩服上滴落。

那天晚上，掛了彩的王慶偉有些后怕，他不是害怕自己受傷，他擔心自己會影響集體行動，讓班里人遭罪。當夜，王慶偉怎么也睡不著，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帳篷外，靜靜地望著璀璨的星空。

夏秋之交，昆侖之巔長空清冽，無數(shù)閃爍的星辰匯聚成銀白色的玉帶。燦爛的星光，一頭系著雪山上的戍邊官兵，另一頭則系著他們朝思暮想的親人。

“當年爺爺在朝鮮看到的星空有沒有這么美麗?”那晚，王慶偉想起了爺爺——一名志愿軍老兵。爺爺曾告訴他，他的“高光時刻”是跟隨連長一起在朝鮮戰(zhàn)場沖鋒陷陣的日子。“只要連長沖在前面，即使是刀山火海，我們也敢往前沖。”

那一刻，王慶偉更加明白自己作為一名基層帶兵人，身上那沉甸甸的擔子。“當兵打仗、帶兵打仗、練兵打仗，爺爺，孫兒一直在努力，不辜負您對我的期望!”星空下，他翻開日記本，用左手一筆一劃寫下了這句話。

關(guān)鍵詞 意義

“大山深處的土豆絲，味道其實也不錯”

屋外，圓月高懸，皎潔的月光沿著喀喇昆侖山脊緩緩灑下。屋內(nèi)，新兵李波系著白圍裙熟練地翻動著鐵鍋，燃氣吐著金黃的火舌，把屋子照得透亮。

巡邏任務(wù)即將結(jié)束，趕上一個休息日，李波要給班里人做道拿手菜——酸辣土豆絲。

李波從小特別喜歡吃母親做的土豆絲。尤其是過年過節(jié)，一家人圍著桌子，總有一大盤土豆絲。“小時候，聞著飯菜的香味，閉著眼睛都能找到家。”李波說。

長大后，李波也學(xué)著做酸辣土豆絲。但這一次，在雪域高原做土豆絲的經(jīng)歷讓他最為難忘。

李波是個農(nóng)村孩子，他坦言“來部隊就是為了減輕父母的壓力”。剛來到大山深處，手機沒有信號，氧氣不夠吸，李波總感覺煩躁，“每當夜幕降臨或者獨自站哨時，都會想起家里噴香的土豆絲”。

那是高原上的第一次拉練，背著20多公斤的裝備，李波感覺自己連氣都喘不過來，豆大的汗珠滾入眼眸，拋物線般的山背在眼中突然模糊。李波停了下來，想要放棄。

“班長說到了終點就能遠眺邊境線，你不想去看看?”班里的少數(shù)民族新兵庫爾班疆為他打氣，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。

看著同年兵一臉興奮的樣子，李波咬咬牙跟了上去。

終點在某高地的山頂上，那里插著一面紅旗。行軍序列依舊，新兵走在隊伍中間，王慶偉在最前面，楊鳴淏負責(zé)收尾。終點越來越近，庫爾班疆始終一臉興奮，用不標準的普通話，不斷重復(fù)著“邊境”兩個字。

頭暈眼花的李波一手拉著庫爾班疆，一手扒住山頂?shù)乃槭＝K于，他們成功登上山頂，李波一屁股坐在地上，陽光從山的那邊傾瀉而下，遠眺著祖國大好河山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。

“你不覺得為國家和家人站崗的感覺很好嗎?”一旁的庫爾班疆興奮得手舞足蹈。原來，庫爾班疆是地道的維吾爾族，他的家鄉(xiāng)在新疆阿圖什市郊區(qū)的一個小村莊。

自從庫爾班疆當了兵，父親艾力疆每天都是樂呵呵的——“我兒子可是在邊境保衛(wèi)著大家”。從那時起，庫爾班疆就立志到“真正的邊境線”上看看。

“我的家就在邊疆，只有保護好國家，才能保護好家人!”仔細端詳著這位一臉認真的同年兵，李波才發(fā)現(xiàn)，他的眼眸同高原上的陽光一樣閃亮。

那一刻，李波也開始思考除了“為家庭減輕負擔”之外的價值，就像李波在那天的日記里寫的一樣——“在大山中，當兵的意義還有很多”。

那天晚上，和土豆絲一起端上桌的，還有一盆黃燦燦的炒面，這是王慶偉特意拜托炊事班準備的。

“這是我爺爺告訴我的。在朝鮮作戰(zhàn)期間，面粉炒熟做成的炒面是他們最常見的食物。”王慶偉說。那晚，指導(dǎo)員和大家講起了他和爺爺?shù)墓适隆?/p>

“爺爺去世前的最后一晚，還在念叨著當年戰(zhàn)場上幾位戰(zhàn)友的名字，念叨著和戰(zhàn)友們一起在雪地里吃炒面……”也正是從那時起，每次從家鄉(xiāng)返回部隊時，父親總會給他塞上滿滿的一包炒面，提醒他別忘了爺爺常說的那句話：“國在前，家在后，有國才有家!”

月上枝頭，高原的夜依然清冷。遠處的喀喇昆侖直聳云霄，李波點開與家人的視頻，他笑著說，戰(zhàn)友很愛吃他做的土豆絲，他也愛上了和戰(zhàn)友們一起看月亮的感覺……(張坤堂、董浩、袁帥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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